夜已渐渐散去，天边已渐渐抹过一缕红霞，透过密密的树林，仿佛依旧能嗅到那一丝带着恐慌的焦味。修特把手中的长剑又紧紧地握了一握，仔细地听着。后方应该已经没有追兵了，因为并没有听见什么脚步声。那些蠢苯的大地精们假如在这个充满了落叶的泪之森林中移动的话，是不可能不发出声响的！
    朝阳的第一丝光芒终于透过绿叶间的缝隙，映在修特身边休息的那两个小孩的身上。修特回头看了看这两位终于累得熬不住而熟睡的孩子，忽然有了一丝丝的欣慰感。整个晚上他杀了多少的敌人，又救出了多少的村民呢？似乎不记得了，脑海中浮现的只是刀来剑往的那一阵阵嘶杀和飞溅的鲜血。然后……一片的漆黑……父亲，老佛伦……都消失在那浓黑的烟雾中……
    好想大哭一场……
    靠在那边树干边的小男孩忽然哭了起来，“妈妈……爸爸……”他小声地啜泣着。
    靠在男孩身边的女孩一下子醒了，“弟弟……”她很抱歉地看了看修特，轻轻地摇了摇小男孩。
    修特把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这个小女孩和她的弟弟应该是自己所能救出来的最后一批人了吧！在瓦砾中，女孩用身子掩住了弟弟……真是个好姐姐啊，修特想着，轻轻地把剑放回了鞘内，走了过去。
    男孩似乎还是没有醒的样子，风干的眼泪划过面颊，留下一束淡的痕迹。他身边的女孩站了起来，向修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救了我和……杰利欧。”
    小男孩被这一阵吵闹也惊醒了，揉了揉眼睛，很快的，他也站了起来，走到姐姐的身边，“我叫杰利欧……谢谢……”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姐姐叫爱琳……”
    小大人一般的孩子……剑士笑了一笑，走到小男孩的面前，弯下了腰，“那么，你多大了？”
    “12！”男孩若有所思的样子，望着修特和他腰上的那把剑。
    修特注意到了男孩的目光，微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今天，一直是你的姐姐保护你的哟！当你长大的时候……能不能保护你的姐姐和……”话还没有说完，修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栋屋子里还在燃烧的壁垣和颤抖着躲在壁炉边的姐弟两的样子。“你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这是你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知道么？”剑士换了一个语气，说道。
    小男孩直起了身子，点了点头，修特伸出手去，擦掉了男孩强忍着一直没有流下的眼泪，抱歉地转向了他的姐姐，“走吧……越过这一片森林就很快可以到达那个山洞了。”
    女孩悄悄地背过了身子，也许也在啜泣吧，也许在点着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修特挺直了腰站了起来。忽然间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好多，成熟了……或者更冷静了？说不上来的原因，只是，这一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知道，在前面已经可以看见那一条弥漫着浓雾的小路，他必须要走下去，一定要强大起来，这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
    山洞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起来，修特隐约中能感觉起来。那些幸存的男人和女人们似乎象逃离瘟神一般地尽量远离他们的身边，甚至还有人在他刚走过的地方啐了一口。
    究竟是怎么了？修特无法理解，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叫着仍然紧跟着他的那两个小孩去找自己的熟人安顿下来。努力地，他想在这些村民中找到自己所熟悉的身影，但是迎接他的，只有那一道道冷漠甚至惊恐的目光。
    十八年来，修特所能记得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父亲或者老矮人的屋子边度过。村子里同年龄的孩子很少有愿意和他一起玩的。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在这样孤独的时候，他总是默默地走在森林里……还能记得么，也是在那样的一天，自己孤单地徘徊的时候，遇见了也许同样寂寞却从不失落的精灵。
    …………
    一位村中的守卫无声地走到了修特的身边，“村长要见你！”他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跟着这个守卫走进了里洞，那儿有一个大的石桌。洞的四周点起了火把和蜡烛，村长和几位仅存的村庄评议会的长老门围坐在石桌旁，当守卫带着修特进来的时候，他们纷纷抬起了头用空洞的眼睛看着近来的年轻人。
    守卫鞠了一躬，走了出去。留下修特一个人站在那儿。烛光的阴影下，围坐在桌前的那些人的影子纠缠在了一起，不断摇曳着，阴冷的。一直沉默了好长时间，修特并不能猜出这帮村庄的权利者把自己叫起来的目的，虽然也能猜到一点，很不好的预感。
    暗影中，不知道谁轻咳了一声，随后终于传出了有些尴尬的话语声。“修特，我们为你父亲的去世表示由衷的悲伤……”虽然，听起来的声音中似乎没有多少悲伤的意思。
    “修特……”在年轻人对面的首席上，一直没有开口的村长终于说了话。“我想讲一个关于你身世的故事，然后……”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村长换了一种语气对身边的那些长老们点了点头，“由我单独来告诉他比较好……”
    围坐在石桌前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洞口外的黑暗中，村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坐下吧！”
    修特暗暗地咬了咬牙，坐了下来。“那么，村长，你知道我的所有的事情么，我的母亲，还有那个黑暗中自称是我的兄弟的声音……”男孩很想这样一口气把自己脑海中的疑惑全部倾倒出来，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在十八年前，村庄里糟到了泪之森林里的半兽人的袭击。”村长的双手放在桌面上，并没有看对面的男孩有什么表情。像是在回忆一般，他喃喃地讲了下去。“那一次前来袭击的半兽人很多，村民几乎都快抵抗不下去了。这时候，村里面忽然出现了三个人，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当年我在村庄中也算是会用剑的好手了，但我的确没有见过像他们三位那种强悍的力量。”
    又沉默了几分钟，村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尤其是那个女人，当她使出魔法的时候，视野范围的所有的敌人都像冰一般地被冻了起来，而另外那两位战士所经之处，没有任何敌人能全身而退的……”
    “我想你也应该能猜出来了吧，那两个战士就是你的父亲亚修士和老铁匠佛伦。当半兽人全部被赶跑了以后，我才注意到那个女人的背上还有一个小孩……”
    修特猛地一颤，站了起来，“我……”他着急地想说些什么。
    村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继续说着，“那两个男人对当年的老村长说，他们希望能在村庄里过一段比较平静的生活。因为他们是救了村庄的大英雄，当然不会被拒绝，矮人在村庄的外面搭起了一个铁匠铺，而你的父亲亚修士和那个女人，对了，还有你都住在村子里——也就是你后来一直住的地方。”
    修特忽然感到眼框中有一丝湿润，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泪。
    “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因为她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过了也许只有半年的东西，有人看见你的父亲把那个女人送出了村口。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修特终于忍不住再次站了起来，“您……您说的是我的母亲吗？……她……”
    烛光下，村长摇了摇头，“当后来有人问起这个女人的身份的时候，你的父亲总是笑着摇头。也许真正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老铁匠吧！但是……”
    顿了一顿，继续说着，“不过有一次，我和你的父亲喝酒的时候，他还是提起了这个女人，他说她去了冰原之谷，因为那里才是她应该的家……然后，你父亲就醉倒了……”
    “冰原之谷？”男孩重复了一遍，腰间的长剑隐隐颤动了起来，没错，当父亲把这把剑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就曾经提起过这个冰的国度，但……那又是什么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冰原之谷具体在什么地方。只是知道在很北很北的方向。那里终年积雪，杳无人烟。这些只是传说中所接触到的，现实中，谁也不知道那儿究竟是什么样……”
    男孩再次握紧了腰上的长剑，他的心痛苦地跳动着，无法平息。他并不知道村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
    “我想昨天的屠杀你也能知道原因了吧！”村长的语气渐渐变得凄凉起来，“那帮怪物们在找一个十八年前抱进村子的男孩……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你一个。”
    “即使不是你，别的村民又能怎么想呢？……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不要冒险，不想流血……”
    男孩的心猛地被揪了起来，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当猛地吸一口气以后，他站了起来，“那么，我应该离开村庄换取你们的安全，对吗？”昔日的小男孩静静地站在那儿，烛光下，他那摇曳的身影似乎已经更加坚定了起来。
    村长似乎也有一点点惭愧地低下了头，半晌，他才说道：“也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会对你有所补偿的，……提供你的路费和……”
    男孩的手紧紧攒了起来，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心好乱，乱得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好，他终于咬了咬牙，小声地说了出来，“我知道了，我会马上走的……很抱歉这十八年来给村庄上所增添的麻烦……”
    他转过了身，仿佛只是被本能驱动着一般，向外走去，……人们依旧象躲避瘟神一般地躲远了他……既然已经知道原因了，又怕什么呢？男孩苦笑着，拾起了进门前放在石台上的银盾。好孤独的，似乎只有这块小小的银盾才能了解自己的心情……
    在黑暗的烛火下，村长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忍心赶走一个刚刚失去他所有亲人的男孩。“为了更多村民的安全，我只能这样做！”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强迫着自己相信这样一个理由。
    然后，在门口的烛火下，现出了一个村庄守卫的身影，“修特已经走了，什么都没有要……”进来的人说。
    火光轻轻地摇动起来，随之……一下子全部熄灭了。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
    阳光漫洒在还弥漫着烟尘的土地上，四面望去，都是残垣断壁，似乎，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活人。
    修特的手中紧紧地攥住了一个似乎还带着锈迹的头盔，暗银色的金属面上焦焦的，像是被火熏过一般。静静地走到一栋还没有被完全烧毁的房屋前，男孩笑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头盔，轻轻地推开了门……
    “爸爸，我回来了…………”
    他仍然微笑着，虽然……屋中的一切已经渐渐模糊了起来。隐约中，他看见了床边斜坐的女人……
    “妈妈……”男孩伸出了手。努力地想抓住这似真非幻的东西，“好想见到你……”
    沉重的身躯重重地坠在地上；
    “在也没有悲伤和思念了……”男孩想着，“真好……”
    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