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风 >> 卷一 江南
第二十三章 天香十二剑

几杯酒下肚我顿时觉得肩伤的痛似乎好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冲回远在长安的自己那间小屋,似乎一个淡衣薄衫的女孩子就在那里,焦急地等着我的归来。她会细细包扎我的伤口,也会帮我斟上一杯远客而来的洗尘淡酒……
  那个女孩子会是谁呢?楚楚……杜冰……雨情……思思……女孩子的脸仿佛走马灯般划过,然后却落在刚才林中闪过的一瞬闪光上。九天御神箭下从无活口,而我竟然为了救人射出了一支箭,而且还是一个敌人……无论是情场还是战场上……是应该说自己笨,还是应该罚自己肩膀再被划上一刀?
  睁着已经朦胧的双眼,我再次举起了杯子,“承蒙兄台几杯好酒,只是还不知道兄台的名字呢……”我有点嘟喃地说道,魔门也好,什么静斋问剑心阁少林也罢……只是过眼云烟而已。最真实的是不是那划过天际的闪光呢……
  “她姓杜。”远处角落里的粗布长衫的高瘦之人忽然答道,声音竟是出奇的侬软好听。我点点头,刚准备说下去,第三个杯子却端了出来,“这一杯是李白向沈公子道歉之酒……”侧脸,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桌前,未拿酒杯的左手张开,一根细细的钢针和一把短箭一起掉在了桌子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一饮而尽,李白坐在了侧面的长凳上,从怀中再次掏出了点东西,“这是问剑阁的生肌怯伤的良药,如果沈公子不嫌弃的话……”我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他日江湖相见,与李兄依旧魔道双途,也许总有一天会兵刃性命相见,就当今日是双方的第一次切磋罢了……”我自嘲般的笑了笑,抬手间,御神箭已从桌上消失不见。我再次拱了拱手,向门外走去。叶雨情和那几位僧俗道长站在那里,看着我踉跄走出客栈的大门,竟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轻轻一声“沈兄”从叶雨情低抿的双唇间传了出来,不过此时的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了。长啸一声,幻魔步起,我冲进了黑暗之中。
  一阵凉风袭来,我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刚才微酣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肩膀的剑伤再一次痛了起来。不过相较于肩膀上的伤来说,有件事情恐怕更重要吧。我仔细地看着周围月色下朦胧的树影,刚才的钢针应该就是从这边射出来的,梅娘她们的线索应该也就在这里,只是,对于思思……我沦为再一次被利用的工具罢了。
  决斗时候暗针伤人,再把这九天御神箭的惨案都归到我的身上,好毒的手法。我沉吟片刻,跃上了高树。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白马客栈的灯火在这片黑暗中还闪烁着点点微光。二更时分,静斋、问剑阁还有青城华山的高手聚到这离苏州城二十里的客栈干吗?我忽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思思挑明了她和我都是魔教的人, 借着川西五毒教的名义让李白找我动手,叶仙子也并没有制止。然后,我的九天御神箭终于出手……都知道了我是九天御神箭的真正主人。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因为“想知道梅娘的下落吗?”;那么,他们为什么也会来这里呢,迎接问剑心阁的传人?
  这是一个陷阱啊,我是饵,也是陷阱的一环。而真正的猎人只是在岸上,静候着拉网的时机,无论网内捞起的是什么,最终的赢家都是他而已。
  思思呢,是饵,还是猎人……
  脚下黑暗的树影下人影绰绰,向白马客栈的方向闪了过去。 我心神一动,随着他们也没入黑暗之中。淡漠的月光下,我才注意到他们手中的兵刃竟作弯月状,非中原兵刃。此时已是天宝十一年,长安杂胡混居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长安的大街上经常可以看见身着胡服的商贾走动,也有不少胡刀所卖。但是在这远离长安的江南地带,突然出现如此多的西域兵刃,确实很奇怪。
  忽然远处马车声响,刚刚的人影全部再次隐没在树影之下,不再有任何动作。在树丛中穿梭半晌,他们几乎连踏足断枝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见这是一直什么样的刺客队伍。我暗暗吃惊。此处已经距白马客栈不到百步,眼见到马车驶到了客栈的门口, 驭马的是一个壮汉,我的身量应该也算是挺高的了,但是比起这个壮汉,还是至少矮了半个头。
  客栈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当前的竟是问剑阁的李白,一袭青衣的叶仙子就站在他的身后。心中再次泛起一种酸酸的感觉来,马车“吁”的一声停了下来,驾车的壮汉正要跨下前席,忽然锐利的哨声从林中响起。然后,漫天的暗器如天女散花般的向还没有停稳的马车飞来。那个壮汉大呼一声:“王爷小心!”竟是飞身跃在车厢之前,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衣,内力运起,竟被甩成一面盾牌般。
  刚刚迎出门的李白、叶雨情他们也是仓惶出剑,但他们是何许人,短暂的惊慌之后,长剑起处,临身的暗器纷纷被挑开。第一轮暗器之后,再次一声短暂的哨响,刚刚还隐匿于黑暗中的刺客如幽灵般已纷纷跃到了场前,雪亮的弯刀映着客栈前闪烁的灯火,竟是说不出的惨烈。粗略一看竟有五六十众之多。我暗暗吃惊,究竟马车里是何许“王爷”能劳烦这么多刺客出动呢?
  刚刚的大汉一把甩掉了自己早已如刺猬般布满暗器的外套,渊停岳峙般站在车厢前,而那几位白道之人也围在了车厢四周。两边就这样对峙着,半晌之后,忽然刚才众人之间一个并不起眼的灰衣老者走上前来,他双手一直笼在袖子里,当抱拳出来之时才看见,真的是又枯又干,如果不是还在活动的话,真以为是风干了好几年的僵尸一般。
  “不知诸位深夜光临白马客栈有何贵干,如今天下太平,莫非真的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么?”这一说话声音尖尖细细,却有十足的官味,尤其拉长音说到“王法”的时候。
  “李公公在这离姑苏十里的地方谈王法是不是早了一点。”人群中一个冷冷的声音回答道,由于所有的刺客都是黑衣黑罩,也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不过说话之人的发音并非十分标准,夹杂着不少的胡腔。
  “安禄山是你们的主子么!”这位李公公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而且显得仓惶急促起来。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短促的“杀”,黑衣弯刀已是蹂身而上,刚刚那位李公公双手一合一分竟如钢刃般插进了第一个冲上来的蒙面人胸口。没有意外的话,这是鹰爪门的横练功夫。我又仔细看了一下场中人的身手,虽然黑衣刺客的武功都不低,但是这客栈内的五人加上那个赶车大汉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寻常刺客哪能近身,几番轮回下来,场中已经多了数具刺客的尸体。我也继续在树影之上静观其变了。不过刚刚那句安禄山,顿时让我想起这车内人的身份来。
  此时已是天宝十一年,当今明皇宠信杨玉环已十余年,而当朝宰相杨国忠把弄朝权也两年有余了。杨国忠上任久,就推荐自己的老友和党羽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并命其率兵攻打南诏,结果大败,士卒阵亡六万人,南诏投附吐蕃。对此杨国忠不但没有处罚鲜于仲通,而且还为其大叙战功。这件事情搅得朝纲大乱,我的父亲在玄宗面前参过鲜于仲通一本,但是却不了了之,也因为此事,父亲萌发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当今太子是皇长子李亨,与杨国忠、安禄山一向不合,李亨最亲信的公公便是李辅国——朝中我能记起来的太监也就是这一个姓李的公公了。
  难道坐在车内的竟是太子李亨?……我吓出了一声冷汗,虽然我对官场并无兴趣,但是这刺杀太子可不是一般的罪,也不可能凭这一群中等身手的刺客就能做成如此大事。乱思之间,忽然衣决声响,从正对客栈大门的树影之上,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如大鹏翔天般直向车厢刺去,手中长剑在缺月下冒着森森的寒光。
  “小心!”我无暇多想,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起,九天御神箭已然出手。寒芒一闪,在挑开暗器和刺杀车厢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人群乍合再分,地上留下了七八具蒙面客的尸体,而刚刚从天而降的黑影 借着挑开御神箭之力也落在了那群蒙面人的前面。
  望着对方蒙面下的一双眼睛,我只觉得一阵似曾相识的刺痛感。这边李白和叶雨情却都呼了出来“沈兄?”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蒙面人手中的剑,我顿时想起了午间在醉风楼那顿不知何味的醉虾大餐来。在醉风楼剑未出鞘便已感觉到那股淋漓的杀气,如今剑刃森森,竟是逼得我丝毫不敢分神。这在我习武这近二十年来确实是第一次。
  李白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忽道:“天香十二剑历来从不分手行动,难道今天是破例么?”
  短哨声忽起,刚才一众蒙面人纷纷后退没入树影之中,然后,十二个同样装束的人,十二把同样冒着森森寒气的刃,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空场中,围成了个半圆,把马车和一众人都围在了里面。
  “正主儿终于出场了。”李白冷哼一声,手中长剑霍然而立,三尺剑锋灌注内力,笔直一线,直指身前。
  话虽然说得轻松,不过即使像我这样初进江湖之人也曾闻过天香十二剑的大名。这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组织,而是传说中的刺客集团。当年就曾有传言说萧家灭门案是此集团所为,但是因为他们太过于神秘,所以调查到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萧家灭门案之后还有好几起江湖灭门案牵涉到这天香十二剑,但是据说一般也就是出现五到六人即可成功,像如今这样一次性十二人都出现的,可见他们要刺杀的人是多重要。
  剑拔弩张,场中没有一个人敢动,彼此都在寻找着对方的弱点和一击可中的形势。忽然,车厢中传来了一声浑厚的声音:“究竟是安禄山,还是杨国忠,如此在意孤王的人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