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风 >> 卷一 江南
第二十一章 美酒佳人

白马客栈。
  一杯茶,一碗米饭,还有一碟小菜。
  从十六岁开始,每年我都要来这里一趟,酒店里的桌椅、掌柜,几乎都从来没有动过地方,连送茶的伙计,也都和几年前一样,丝毫都没有变老。。仿佛一走进店门,时光就停滞了。
  明日一过就是江南大会了,冰儿虽然一百个希望跟我一起来,但是师门之事不容耽搁,只好在苏堤边分手,叮嘱了一万个小心。好在没几天就能见面了,还不至于太难过。
  门大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来,低着头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径自走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就坐了下来。“二两白干,一份牛肉。”他低声地叫了这两个菜,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我只觉得他在抬头点菜之时,目光中寒星一闪,但又很快敛去,心中暗暗吃惊。
  门再开,又是一个穿粗布长衫的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进门之时扫视了周围一眼,当目光移到角落里的那个先来的瘦子身上之时,扬起了眉头。不过很快的,他便走到了离那人最远的一张桌子也坐了下来。“二两白干,一份牛肉。”他低声地点了同样的菜 ,声音尖尖的,却出奇的好听。然后示威般地向远处的那人笑了笑,却也闭目养神起来。
  我心中大奇,这出现的两人一看就是高手的样子,而且还认识?不过这白马客栈是进入苏州城前北方官道上的招牌最大的客店,再加上过得明天,江南大会就要正式召开了,江湖人多也正常。想到晚上还要见到思思,心中便一阵发愁。总之,做好溜之大吉的准备吧。
  门再开,一位头戴斗笠的儒生却也踱步走了进来,看看周围,然后走到另一张空着的桌子旁也做了下来。我略抬眼瞧去,对方已然拿起斗笠,只觉得身型高挺笔直匀称,相貌英俊,穿着的一身文士儒服,更显得他文采风流,智勇兼备,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对锐目射出来可教女性融化的温柔神色,还有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似乎永远令他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容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顿时把周围的人都给比了下去。
  我只觉得他好象很易被亲近,但又若永远与其它人保持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叫过店小二来,要了一壶烫好的酒,再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便自斟自饮了起来。
  想一想,我站了起来,刚准备要结帐出去,忽然那边的儒生端杯向我微微一笑,道:“自斟独酌何等寂寞,不知兄台愿意一起来饮杯水酒么?”
  我一愣,然后哈哈一笑,道:“难得仁兄慷慨,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倒满一杯酒后,我一饮而尽。这南方的水酒和北方不同,北方酒入口即辣,等下到嗓子里已经如一团火般了;而江南的酒,入口只觉清香满唇,只会让人越饮越多,最后酩酊大醉。
  低眼间,只看见桌上竟然还放着一副碗筷,却没有酒盅。我微微一笑道:“莫非兄台在此恭候佳人么?”
  这位儒生似乎很惊讶地看着我,我指着桌上的那副碗筷道:“美酒要和佳人同饮才更添情趣呢。”
  儒生想了想,哈哈一笑,道:“兄台确实非同凡响啊,只是佳人难期,世事难料,不提也罢……”
  我点点头,再满一杯酒,道:“在下也深有此感,此杯薄酒就为萍水相逢的谢礼,他日若能再见,必与兄台同饮三百杯,再谈佳人呢!”
  儒生哈哈一笑,也满一杯,道:“如果不是兄台急着要走,真应该今日就同饮……即使你我以后不再相见,留下这杯水酒的记忆也就够了。”说罢,一饮而尽。杯底相望,两人哈哈一笑,我拂袖而走。出得店门,我微微一笑,这位仁兄倒也是性情中人,说话也是颇为中听,只是为什么心中总是有一丝不安呢?
  胡思乱想之间,周围的树木已是越来越密,抬眼间,少女修长的赤脚悬在轻荡的树枝上,雪白一般,竟丝毫不亚于所穿的那身白色的长衣裙。她噗哧一笑,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
  月色撩人,半月的空中只能隐约看到几颗星星还在闪烁。但是,再亮的月色也根本无法遮住思思素衫银裹里如雪一般的肌肤和同样闪烁着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么?”
  思思撅了撅她那鲜红欲滴的小嘴,娇嗔道:“先说好了,你不许再为上次的事情怪罪人家啊。”
  “上次什么事情啊?”我干脆装糊涂,反正也无法对她下手,还不如一问三不知呢。
  思思噗嗤一笑,轻巧地从树梢上跳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向我贼眼兮兮地走了过了,我心里一阵发毛,忙向后退了几步,“我说啊,男女授受不亲,别……别这么吓人。”心道,要是她身后突然再拿出把刀枪棍棒的,我不一下子就挂了么。
  “不许逃!”思思跺着小脚又撅起了嘴,眼角微微泛起了泪光,“我真的这么丑这么可恶啊,为什么要后退?”
  “我说林大小姐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真是怕了她了,“上次你说了不动,然后就拿针刺我,顺便还找把刀砍我,这一朝被蛇咬,怎么也得怕一段时间的井绳啊。”
  “都说了不许再为上次的事情怪罪人家了嘛~~”思思再次跺起了小脚,“讨厌,大男人一点都没有拿得起放得下的精神。”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我只好站在那里不敢再后退了,“老实说,你确实是很漂亮,不过我想要是我挂了,再漂亮也不管用吧。”
  思思眼睛骨碌碌一转,嗔道:“那你看见你的什么冰妹妹楚妹妹的怎么就又是拉手又是说悄悄话的了,哼,嫌我讨厌么?”
  我心道真是投降了,还是回到正题吧。“我说啊,林小姐今晚到底叫我来这里干啥啊?”我正色问道,“我可是冲着梅娘的消息才来的。”
  思思抬头看看天,背着手踱起步来,“还没有到二更呢,嘻嘻,到了二更你就知道了。”她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乍在月色下见到她灿烂的笑容,我的心不由得再次重重跳了两下。如果不是她曾经真的拿剑砍过我的话,恐怕我早走上前去握住她的小手了。
  我也看看天色,恐怕现在最多也就是一更的样子,本来想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不过想来还是把这些问话全吞回了肚子里,这个丫头古灵精怪的,少说几句话才能自保吧。胡思乱想之间,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我拉起思思的衣袖飞到了树上,不一会儿,四五匹马便从我们刚刚所站立的地方疾驰而过。马上众人,有僧有道,只是,最前面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让我产生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觉。
  马蹄声渐远,蹲在我身旁的思思在我耳朵边轻轻吹了两口气,轻声笑道:“怎么,看见你的漂亮情人不高兴么?”
  “情人?”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啊,我哪有什么情人?”
  “哼,装糊涂!”思思在我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的我差点没叫出来。
  “下面不是和尚就是道士,……天,你可真狠心啊。”我伸手摸了摸被咬的地方,已经多出两排整齐的牙印来。
  “真没看出来?”思思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我,我兀自还在摸着自己肩头的牙痕叹气,忽然思思拉住了我的手,笑嘻嘻地道,“那正好了,走,一起看热闹去……”
  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飞离了大树,向着马蹄声消失的地方奔去。不一会儿,白马客栈的灯笼便出现在已然渐渐稀疏的树影之中。思思嫣然一笑,指了指树冠上面。再越过几棵大树之后,白马客栈便完全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次终于能比较清楚地看见刚刚骑马而过的几个人。一个精瘦的和尚走在最前面,后面则是一个打着发髻的道士,再往后则是两个作剑客打扮的人,最后却是那个让我有种奇怪感觉的书生。
   一阵夜风袭来,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背上却多了一把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出三分杀气来。虽然在树冠之中我并不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但是单凭这样的感觉,我也猜到了他究竟是谁。
  白马客栈的门推开又合上,我的思绪却不在这里,而是飞到了酒店中那个头戴斗笠的儒生前的桌上。……美酒待佳人,真的没错么。
  “少林、青城、华山派和静斋的门人都到了这里,谁这么大的面子啊。”思思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我心中一颤,思思竟然也认了出来,不过,虽然她的装束可以换,但是那一股与生俱来的锐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
  静斋叶雨情,为什么会这么晚来到白马客栈呢?
  “如果我和你的静斋情人打起来,你会帮谁?”思思忽然咬着我的耳朵轻声问道。
  “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瞪了她一眼,心中却泛出一丝莫名的涩涩感觉来。
  思思见我根本不相信她话的样子,咬着嘴唇道:“今天我叫你来其实是想你帮我杀一个人的,只有这个人死了,我才会告诉你梅雪的消息。”
  “什么?”我差点没叫出声来,“你知道苏悦舫被袭击的消息为什么还一直不告诉我……”我紧紧抓着思思的肩膀,激动之下不知不觉中双手已经用上了内力。
  “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月宗没有参与那件事情……噢,你抓疼我了。”当眼泪从思思的眼眶中漫出来的时候,我才察觉到刚才抓得太重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放开了抓住她肩膀的手,沉声问道,“思思,不要再瞒着我,否则,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的……”
  思思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沈郎你知不知道,你们星宗已经成为圣门统一最大的障碍了么?”
  “哼,星宗就是加上我和师傅还有梅娘也不过才三个人,怎么障碍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暗宗虽然可以血洗灵宗,但是他们却改变不了六月初六,各宗门人比武决定下一任教主的人选的习俗。这数十年来,之所以暗宗能够肆无忌惮,也是因为没有教主在位。如果被星宗赢得了教主……”思思淡淡的眼神看着我,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她根本无关的事情,“那么暗宗会得到什么惩罚就不言而喻了。”
  “你们月宗呢,难道就不会去争夺么?”我探头看看下面的白马客栈,平静得一如既往,不知道雨情是不是和那位戴斗笠的儒生正在一起把酒畅谈呢?“还有日宗和明宗。”
  “明宗宗主南宫寻已经正式表态将不会派人参加教主的争斗,这自也是为了他们南宫家的基业着想;上一任教主即日宗宗主林笑风自从失踪于江湖之后,门下武功大概早已失传;至于月宗……”思思顿了一顿,如水一般的清眸似乎一直望进了我的心里,“我早已经定为下一任的教主夫人……”她淡淡笑道。
  我心中一阵酸楚,伸出双手一下子把搂住了思思。她只是略作推拒,便任由我抱住了。将头枕在我的怀里,小声地说道:“把别人未来的妻子搂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呢?”
  心中再次一痛,刚刚搂紧的手却一下子松开了。“你的未婚夫大概很帅吧。”我淡淡说道,“至少剑法比我强。”
  “我没有见过……暗宗的门人至今未在江湖上露过面”思思凄凄的一笑,慢慢离开我的双手,“不过又如何呢,无论他是如何,都是我的命运罢了。”
  梆梆声响,二更到了。
  思思拉住我的手轻轻跳了下来。“你知道圣门最想除去的是哪个帮派的门徒么?”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静斋?”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二十年一次的比武。
  思思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推开了白马客栈的房门。

P.S:大家猜猜安排的这个儒生出场,他的身分是……